雁荡山山门牌坊。
提起“欲写龙湫难着笔,不游雁荡是虚生”,大家可能都会熟悉,哪怕没去过雁荡山的人,看到这一联诗句,也会生起游山雅兴。但对于该联的作者江湜,恐怕不会有那么多人熟知了。
江湜(-),字持正,一字弢叔,别署龙湫院行者,江苏长洲(今苏州)人,官乐清长林场盐课司大使。工书、善画、能诗文,样样精通,晚清著名词人薛时雨称赞其为“通才”。著有《伏敔堂诗录》十五卷,《续录》四卷。此书的扉页为清末篆刻巨擘、书画大家赵之谦篆签。江弢叔才华横溢,文采斐然。有人誉其“小官吏,大诗人”。连赵之谦都由衷地佩服,评之为“江南畸人,浙江小官”。
江湜在乐清任盐课司大使期间,公务之余,和当地的乡绅文士建立了深厚的友谊,同时还两游雁荡,留下不少的诗文画作。
江弢叔为官乐清时,当时西乡的文人们经常在柳市高园黄梦香家雅集,江弢叔也常被邀去参加雅聚。其中有一位翁垟的诗友叫陈诰(字荻洲,《道光乐清县志·人物志》),家境清寒,而狷介不羁,深得江弢叔青睐。江弢叔曾多次赠诗与他,并且在给陈诰一通信札中戏道:“荻洲得拙书甚富,疑日后必有向荻洲分取者,此人必系雅流或即系余之旧识,荻洲好学而家少藏书,自当以书易之,未便空手攫夺也!偶留数语,以为佳话。弢叔。”
其同情之心、爱才之意、幽默之情跃然纸上。这或许就是江弢叔被乐清文人尊崇的缘由吧!当江弢叔调离长林赴杭时,连很少写诗的吕岙“二酉轩”藏书楼主人徐德元(字惇士,《道光乐清县志·人物志》)也写了二首送行诗;陈诰作诗并追送至温州江心寺,其所写的《长林送行诗》特为伤感:“送公江上舟,未语泪先流。强举一尊酒,聊为半日谋。相期无别意,只望再来遊。怜我兼贫病,枯肠难写忧。”
江弢叔还写有《地团叶村》诗:“试屐踏鸥沙,天涯亦海涯。村人都姓叶,咸水漫煎茶。正月春还早,平生鬓已华。凭何慰流落,岛外灿云霞。”以及《翁垟杂诗之三》诗:“时起大风信,吹来小日团。四方随飓转,八月有潮看。震荡疑浮宅,清狂懒正冠。乱来衣褐少,今岁又春寒。”《翁垟》诗:“眼底山川尽地形,莫从荒僻问邮亭。湖田相间平沙白,海气全迷远岛青。曾有古人监酒税,何妨吾道课盐丁。只输灶户安居好,梦返江乡自雁汀。”
读此三诗,再去看现在的地团与翁垟,相隔年,人事、沧桑的变化,不由得让人感叹不已!
江湜称得上清代咸、同年间名满天下的大诗人。清代文渊阁大学士彭蕴章曾在为江弢叔诗集写的序中,称赞他“无一切谐俗之语,错杂其间,戛戛乎超出流俗矣。”陈衍在《石遗室诗话》里,更是对他赞赏有加,称他是“咸、同间一诗雄;”并在《近代诗钞》里评其为“寻常命笔,每首必有一二语可味者。”甚至连眼界甚高的钱钟书在《谈艺录》中也说“至作诗学诚斋,几乎出蓝乱真者,七百年来,唯有江弢叔。”“余于晚清诗家,推江弢叔与公度如使君与操。弢叔或失之剽野,公度或失之甜俗,皆无妨二人之为霸才健笔。”钱钟书对清诗深有研究,他将江弢叔与黄遵宪并提。由此可见,江弢叔诗才了得!犹如郑孝胥对他评语:“丰城剑气,终有识者。独往之士,可以兴矣。”
江弢叔两度来温州,两次游雁荡,曾为雁荡山题诗十三首、作画若干幅、作联四幅。一联赠赵之谦“雁荡无卧石;龙湫若悬河。”一联由赵之谦书“怕踏红尘,向龙湫濯足;欲消白日,来雁荡为僧。”另一联为“雁荡自奇,不附五岳;龙湫所注,别为一川。”
最后一联最有名,是题在其自画的《龙湫图》上的名联“欲写龙湫难着笔;不游雁荡是虚生。”后来,他把这幅画赠送给黄梦香,由此这两句诗便在温州流传开了。此联由书法泰斗沙孟海书写,现镌刻于雁荡山山门牌坊;一代词宗夏承焘所书写的,也已悬挂于灵岩寺。此联雄奇清丽,可与雁荡龙湫并存。其妙在用“写”“虚”二字,状景能写、能画、能咏;写情则难在一“虚”字。
江弢叔第一次游雁荡是咸丰十一年,来雁荡山因是家难后不久,心情沉重,充满悲凉,所作《大龙湫题壁》一诗倾注了对家国之哀思:“嶂连云兮山四围,仰飞瀑兮从天来,倾万斛之珠玑,为我心兮写哀。噫!风尘澒洞兮故里为灰,非龙湫之宴坐,将余生兮焉归?”
第二次是同治三年,任乐清长林场盐课大使期间,从大芙蓉村进入雁荡山,百二奇峰,飞来眼底,心旷神怡,宠辱皆忘,喜洋洋而所作的《将重入雁荡过大芙蓉村作》一首:“此心空与龙湫约,何日能营宴坐亭。海上栖身愁客抱,云中招手有山灵。醉拖方竹枝而去,拄过大蓉村乃醒。百二奇峰原旧识,一时飞到面前青。”
江湜离开乐清时,黄梦香特赋诗一首《弢叔江君将之杭,以‘龙湫院图’见赠,作诗题后,兼以送别,即次其集中‘答子长作西湖图见寄’韵》:
“公辞雁荡游西湖,临别赠我龙湫图。别后思公隔千里,披图其如见公乎?恍然神随公游名山里,烟光云气同模糊。中有庐舍境不孤,瀑布如练缘岩铺。远树隐隐疑荻芦,昔者论交黄与苏。师友之间见真吾,曾缋坡象悬座隅。瓣香愿作苏门徒,而我交公仅一载,送別各分东西途。公既知我尤爱我,徒以迹论毋乃粗。公犹坡乎我犹谷,忆公只恐诗肠枯。画里相寻差自娱,欲往从之隔凡躯。西湖之船倘可租,可能许我同游无?恨不日日陪杖履,徜徉山泽大叫呼。更愿他日寄图添画我,从公重访龙湫登雁湖,朗诵公句声乌乌。”
黄梦香系晚清乐清文人的代表人物之一。黄梦香(-),字子兴,号昆南,近代著名诗人黄式苏之祖。此诗记录了他与江弢叔的深厚交情。江弢叔在乐清文友虽多,然与黄梦香志趣最为相投,互有唱酬,感情极深,被视为恩师兼知音。
江弢叔曾与人语:“如黄某者,始可与言诗也已!”常出入于黄昆南的古香楼,并为黄昆南题“古香楼”匾额。及江弢叔卸任赴杭,黄昆南等买舟相送,乐清友人纷纷置酒饯别,作诗送行,共有送行诗二十九首,集为《长林送行诗》。作者有徐德元、黄昆南、陈诰、吴郑衡、郑梦白、郑梦江等多人。黄昆南作七古与五古五首送别,瑞安清代翰林院侍读学士孙锵鸣披读惊叹曰:“不意海邦中有此大作手,是当与乡诗人李五峰(李孝光)、朱荡南(朱谏)二公颉之颃之矣!”其诗情真意切,写到真情处,犹如龙湫之水,源源不绝。江弢叔与黄昆南二人惺惺相惜,关系如师友之间,被传为晚清乐清文坛的一段佳话。